石鼓洲60年戒毒島揭秘!島民自行起屋種菜、養羊餵鸚鵡、學工程脫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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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警察在找我,我的毒品上線又覺得是我出賣他,在江湖上四周發放消息,找到我就有賞金。當時生活很艱難,真的很難。」語調柔和,個性沉實謹慎,說話總是輕皺住眉頭的鄭明輝(阿輝),每次憶述如戲般的人生,淡淡然得似在說別人的故事,但經歷就跟藏在衣袖裡的紋身一樣,顏色褪了,但不會消失。14歲開始吸毒,十年來在混沌的毒品生活圈中過活,藏毒、販毒、爆竊、行劫令他進出監房八次,戒毒失敗了無數次,最後石鼓洲這小島令他重獲自由。

長洲以西,大浪灣以南,有個與世隔絕的小島,這裡有不同宗教廟宇和教堂,更有個羅馬式的浴池及充滿特色的建築。60年代起,不同年齡層的自願戒毒男士會上小島接受康復治療,展開幾個月至一年不等的戒毒生活。現在在香港戒毒會任職社工、曾獲頒受2012年香港精神大使的阿輝說他三份之一人生都被偷走了,石鼓洲拯救了他,現在由他在島上幫助別人。

石鼓洲康復院成立於1963年,是非牟利機構香港戒毒會其中一個戒毒中心,為18歲以上的男性吸毒者提供免費脫癮治療和康復服務。島上實行家社制度,每社住了10至20人不等,生活模式、飲食、工作雜務都自行運作。「我們有8個家社,每個家社有不同的功能,例如我們有家社負責木工,有的負責油漆,有的負責金工,有的負責運輸,例如有建築物倒塌了需要找人做泥水,就有人手做到自給自足。」

「首一至三星期會先做斷癮治療,第一周院友先留在醫護大樓 (島上醫療部門),第二三周會先入住為新院友而設的「新人之家」,完成斷癮治療後就直接上去家社,進行康復治療,包括重新學習生活、接受職業技能訓練、開心理輔導小組等。

阿輝回憶起14歲以前的他品學兼優,當年他是運動健將,但父母不喜歡他玩運動而給予很大壓力,中三那年開始他在街上蹓蹥不愛回家,在屋邨認識了一群童黨,事事好勝的他在朋友「挑機」下,初嚐了第一口白粉。「吃第一口時其實我很不喜歡,因為很苦,身體反應亦很強,我不停嘔吐,暈眩得很厲害,但感覺差不多完結時,開始有一點舒服。」由大佬級白粉開始試起,很快地很快地大麻、可卡因、k仔等無毒不歡,由最初的恐懼變到越來越享受越軌的快感。 「有兩年多我將白粉及冰一起吃,那段日子是我吸毒生涯中最混亂的時間。吃完冰人變得迷迷糊糊,失去對時空的概念,試過最誇張五天不睡覺,一睡就睡了兩天,分不清究竟是現實還是在做夢。」輝說不吃白粉的話身體會很痛苦,所以吃冰同時要止住白粉癮,那段時間瘦得連爸爸都認不到他,記性差到連自己幾歲都忘記。幻覺亦如影隨形,常以為有警察和FBI要來抓他,因為聽到門外有聲音,一天看幾十次防盜眼。 然而輝吸毒吸了兩三年,家人仍毫不知情。直到他一次販毒被捕,父母才知道真相。

「第二天整家人去監獄探望我,大家隔著一塊玻璃,我媽媽和家人不斷在哭,當時我也不知道可以跟父母說甚麼,那塊玻璃很薄,但跟他們的距離已很遠。我家族出了一個監犯和吸毒者,讓我沒顏面再回家,出獄後我當斷絕關係,再沒有回家。」那年輝認識了屋邨黑社會,無家可歸又無業,毒癮越來越深,他開始販毒以維持基本生活。

那年阿輝17歲,在屋邨中遊離浪蕩,世界再沒有黑夜白畫。清醒時吸毒、藏毒、販毒,為避警察躲到垃圾房食白粉,累了就在後樓梯睡,沒錢了就到球場偷別人銀包,行劫和爆竊,或到超市偷洗頭水拿到藥房賣,過得比電影中描述的道友更潦倒。「當時掃毒組開始注視我,後來我販毒的上線被拘捕,他覺得是我出賣他的,一些黑社會大哥開始四周找我,為了找掩護,我就幫一些更有勢力的人販毒,賣的份量再多一點。那時我已是黑白兩道的通緝犯,最後被警察先抓到,就進去懲教署。」輝回憶自己是用「追龍」方式吸白粉,即將毒品放石頭上燒出煙霧來吸,「這種創傷較小,慶幸自己不太多後遺症。另一種是用以針筒開水注射進血管,有些人打針打到塞了血管,鋸了一隻腳 的我也見過。」

24歲那年他想到美沙酮診所戒毒,但十年毒癮令他泥足深陷,直到當時遇到一位戒毒社工問了他一個問題:「你人生最遺憾的是甚麼?」「我當時沒有回答他,後來隔了幾天,我聽到我媽在房裡哭,我再回想社工的問題,就是為甚麼要父母受這麼多苦,我不想一輩子都像過街老鼠,所以在那社工幫助下,來到石鼓洲。上島時很震撼,原來這裡很多職員都是過來人,成功戒毒後回來幫人。以前可能會在電視看到成功例子,但真正站在你前面的其實很少。」 因為是自願戒毒的機構,平日需要特別申請才能登島的石鼓洲,比其他受監管的戒毒所自由。院友每早7時起床,10時睡覺,每個家社都會選一位社代表幫忙照顧新院友,每人輪流準備早午晚三餐,清潔、取物資及食材等社務。每早院友會坐車到不同地點上課,下午就是各種球類、獨木舟、龍舟等活動時間。島民都會學習油漆、木工、水喉五金等技能,島上要起房子,或有地方需要維修,他們就能大派用場。康復院亦會安排學生考相應中工牌照,更會為他們找工作。

然而為防止院友受外間干擾,或受不住誘惑跟外面有聯繫,在石鼓洲的日子不能使用手提電話,也不能上網,上島嚴禁攜帶違禁品,平日島民的娛樂只會看看電視、唱K、健身、玩音樂等,生活都清心寡慾,平淡而規律。島上生活自給自足,島上一桌一椅、健身設施等都由島民製作,連房子也是曾經居住的院友興建的。每家社會簡單種植農作物,也有漁菜共生的中心養魚及種菜,供應石鼓洲之餘,亦會送到長洲安老院或其他慈善機構。

小島亦像個小型動物園,這裡有放牧的牛羊(羊會間中自行回到羊棚中)、貓狗、盾臂龜、孔雀、被海關充公或海洋公園年老的動物,都會放到島上養。「我們跟一些關注動物的組織合作,放了些被遺棄的狗狗在這裡寄養,幾個家社都有養的鸚鵡,則是被海關充公的走私寵物。我們想這裡的院友除了學會照顧自己,也學懂照顧動物及關心其他事物。」 石鼓洲另一較鮮為人知的特色,是島上隨處可見自由奔放的建築,為方便不同宗教院友的需要,島上有緬甸大佛、觀音像、天后廟也有聖家小堂;也常見文化和宗教共融的裝飾,例如歐陸式庭園上會有八仙過海的雕像,西式噴水池中站了個仙女像,風格率性有趣,都是多年來不同院友憑創意製作。島上更有個已有60年歷史的羅馬式浴池和花園,都是由院友開石闢石所興建。當年的院長是位英國醫生,據聞他因為思鄉,又想院友多點事做,就讓他們起了個古式古香的浴池,作儲水用途。

因為戒毒過程艱難而漫長,康復院沒限制上島次數,每次會按個別情況和個人意願制訂戒毒療程。就像曾在島上生活,現在回來工作的泰隆,2013年開始戒毒,前後上島4次,每次留3個月至一年不等,直至去年才成功完成整個過程。而另一位同樣背景的恆仔,用了一星期上癮,但吃足20年,連約了未婚妻註冊當天都失約。六年前他上島花了半年搣甩毒癮,他跟泰隆一樣,都是因為認識阿輝而「似返個人」。

「人人也來自五湖四海,你是大佬,我也是大佬,你吩咐我做事嗎?打架較少,但吵兩咀總會有。」泰隆笑說一班江湖大佬同住一室總會有爭執,但因為是自願上島戒毒,跟平日留過的受監管的戒毒所不同,大哥們來到較自由的小島,都較守規矩,反而互相鼓勵更多。「剛進來時每天我都輾轉反側到凌晨5時多,睡不到覺很辛苦,有位大佬就拍拍我膊頭說:『我都是這樣,兩個月後你就睡到了』兩個月後有新人來了,跟我說很辛苦,睡不著,我又跟那位大佬說『兩個月後你就睡到』大家平日都赤條條,幾個紋身漢這樣拍拍你膊頭,給你些鼓勵,大家都很可愛。雖然互不相識,但前提是目標一致。」

石鼓洲男院友的年紀由18歲至70多歲都有,背景和生活習慣都大相逕庭,而且有機會因為毒品而有思覺失調或不同程度的情緒病,所以這裡職員不論溝通及相處都需要一定技巧和極大耐性。 「院友可能跟我說:外星人來了地球監視他們,慢慢發覺我是需要聽他說話的,否則很難建立信任,但過程中要時刻將他抽回現實空間。如果有突發事情出現,例如精神症狀嚴重至影響別人,就會交給醫生處理,大前提是要給每位戒毒人士安全合理的環境去戒毒。」

在石鼓洲戒毒後不久,阿輝有幾年日頭就回島上工作,晚上就坐船到長洲重讀中學夜校,最後會考只得8分的他,花了11年完成大學學位,畢業已經是34歲。「我高級文憑二年級時,爸爸患上末期癌症,當時很震撼。當時我在計劃結婚,有天早上我跟爸爸去選骨灰盅,下午去選婚紗,晚上要上學。我自己走了很多歪路,但當我走回正路的時候,原來沒有太多時間陪伴父母,我經常覺得人生無常,但無常本就是常態來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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