灣仔烈佬上半生出入監獄50次 下半生出入街頭向街友派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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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力的一撮紅髮在陽光下像火,他端坐在看台上看著球場的人打波,球來球往,伴隨著一些呼喊與碰撞聲,阿力數十年的青春就是這樣在灣仔及修頓球場燃燒過。「那裡大牌檔附近是我第一次『劈友』的地方,大佬一定會讓你試一次(劈友)的,看看你會不會怕,我沒有怕。」阿力指一指修頓看台後的盧押道,70年代是一列大牌檔,他還記得「南記」的老闆人很好會請他們六位一同睡在修頓球場的兄弟吃飯。現時大佬移了民,修頓的兄弟失聯了,阿力猜想不是吃白粉死掉就是老年一身病。「700萬種生活,我的生活是上半生的江湖平淡,下半生的生活精彩。」

烈佬與修頓球場

這個灣仔烈佬的故事,要由當年的灣仔中心,亦是阿力遇到五個小混混同伴和大佬的地方,修頓球場說起。70年代,只有7、8歲的阿力就已經有家不歸每日在修頓球場過夜,跟大佬流連與小混混為伍。「他(大佬)有一天在修頓球場看球,看見我們這些在球場過夜的小朋友,就說『喂,我們去吃飯,去逛街』,我們都只是貪玩就跟去。」雖然沒有說出口,但只有十幾歲的阿力都知道跟大佬去吃飯、去玩,即是跟了他,是他的人。「當時我們會去戲院睡覺歎冷氣,指指個鼻就可以進場,因為那個場(戲院)是我們『睇』的,之後又會去龍門吃飯。」龍門酒樓位於修頓球場斜對面,阿力回憶指龍門酒樓日間是普通人飲茶的地方,晚上就是黑社會的地頭,「我們那時叫龍門客棧,即是講打講殺的地方。」有時吃飯吃到一半,大佬桌上的大哥大電話一響,聽完電話一句「別吃了,走吧」就去「現場」劈友,「大佬說動手就動手,不動就不動,通常都是站在後面『紮個馬』便完事。」如果真的要動手的話,通常都是一起坐車出發,然後有個人負責送貨(武器),見到仇家就衝過去劈,歷時一分多兩分鐘便完了一埸血戰,「打架打不久的。」「龍門客棧」於2009年結業,現址為恆生銀行。

「70年代的修頓球場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。」新亞研究所博士、曾出版《灣仔畫當年》的柴宇瀚道。「龍門客棧」就在修頓球場斜對面,除了有黑社會「打躉」外,地盤判頭亦會在那裡飲早茶 所以清晨6時左右,就會有一大批地盤工人在修頓球場等開工,「亦有熟門路的三行工人會上龍門找判頭,或是互通找工資訊。」而鄰近就有間集看症與戒毒於一身的貝夫人診所,除了很多人街坊輪街症排長龍,還有很多「道友」等派發美沙酮戒毒或者止癮,所以吸引了毒販拆家在那兒兜售生意。阿力說早上6時、9時,下午3時及7時四個時段,修頓球場就變成毒品的交易現場,球場有何風吹草動都可以由在附近酒樓的黑社會支援。而柴博士亦指很多癮君子在買粉後就會直接在廁所內吸食,所以以前在修頓工作的清潔工都是有江湖氣息,才能震懾住癮君子,亦有不少毒品會攝到花槽底等球場內的窿窿隙隙,但阿力自己從來都沒染指過白粉等毒品,因為大佬不准,「我們以前叫四仔,那時找一張錫紙或找個火柴盒用來『追』,不是打針的。」時間再晚一點,修頓球場就是街友睡覺的地方,阿力記得有50至60人在那裡過夜。

水兵與駱克道

跟大佬吃完飯,到下午3時多的分域街碼頭有水兵上岸,阿力他們6人就會帶水兵去駱克道紋身或者酒吧。自小就逃學不唸書的阿力會用僅有的英文,「You」、「Eat」,再加扒飯的手勢,或是「Beer」再加一個灌酒進口的手勢來邀請剛剛下船的水兵到酒吧吃喝玩樂,從分域碼頭將水兵帶到5分鐘路程外駱克道酒吧街。「我們與酒駱克道酒吧的阿姐(大班)熟稔,又給我們六人衣服又給我們六人東西吃,所以就幫幫忙拉生意。」阿力指當時的酒吧都是打正招牌「無上裝」,意即吧女們都是沒穿上衣,「問水兵看不看女,有時帶完路水兵就給十元八元小費,但那時的大班不准我們留在入面看,有時帶水兵進去時偷看。」阿力指除了酒吧,最多的就是魚蛋檔色情架步,翻看70年代舊報紙就發現有近百間。

駱克道的紅燈區可說是百年歷史,開埠初期,港府為設法阻止英兵外逃,除訂立法例之外,亦致力改善英兵的生活環境,當時七號警署現址為一座海員宿舍,又因接近海軍船塢,於是便在在灣仔口建了一座海陸軍俱樂部,接近俱樂部與海員宿舍的駱克道便成為供水兵海員消遣的場所。柴博士指70年代駱克道至銅鑼灣一帶有過百間酒吧,很大程度上外國人對於香港霓虹招牌的印象,就是源於外國水兵的「夜蒲」經歷。阿力指當時的吧女或舞女甚至會特地進修英語及起洋名,開拓客源。

「每晚我們六人會分成兩三人一組跟著『收租佬』,一個晚上走20個場『收數』,一間舞廳營業額平均都有十萬八萬元,雖然這十萬八萬元是我們袋在我們衫袋中,但不會真的是進我們袋的,先替大佬拿著而已。」

 紋身、水兵、古惑仔

阿力的胸口前兩臂都紋著充滿江湖味的紋身,「妖仔、妖女、豹、虎以及一個紅孩兒,胸口的妖仔妖女最痛。」駱克道當年會有紋身舖出現,跟酒吧一樣是迎合水兵紋身文化,後來結合東方色彩創出龍虎鳳圖案,一併吸引到本來在灣仔流連的「古惑仔」去紋身,當年江湖上最有名的就是灣仔紅燈區的「新奇」紋身店,而阿力的紋身就是在新奇老闆,他稱為「肥佬」的老闆免費紋上去。「 我一開始都沒有打算紋的,但肥佬叫我紋, 說『你出來混都似樣點』。」他憶述每次喝酒喝到酒酣耳熱的時候,水兵就會想紋身,「酒吧大班說『帶他們上去紋身』,我就帶他們上去紋身。」阿力還記得每次上到「新奇」都會有很多人坐著輪候,肥佬通常買了阿力六人份的長麵包給他們吃,「肥佬人很好,不過現在都已經過身了。」

飄泊的前半生

直至60歲前阿力都沒有一個家的概念,在灣仔過著三十多年的露宿生活,,不然就是在監房內過日子,他由17歲開始被判入勞教中心,有時日子真的難熬,他會故意犯法坐監,「就這樣走入超級市場,一排朱古力都是三個月。」,至今出入監獄40多50次,人生有最少20多年都在監房內渡過。「放(監)出來的時候我都會回到修頓,因為他們(兄弟)都在那裡,或者有時會在監房內遇到他們,犯小事會判的監房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。」判監刑期最短的試過是亂拋煙蒂故意不繳罰款的三個月,「警察都認得我的,有時犯了小事前門入後門出﹐灣仔警署的廁所在後門,會叫『去後面去廁所』,這樣就知道是叫我走了。」最長的刑期則是六年,是在卡拉OK消遣時與人衝突錯手打死人被判誤殺。那次在酒吧包廂,隔壁有醉漢衝進來,胡裡胡塗開口就罵髒話,逞一時意氣大夥隨手拿起酒瓶煙灰缸就往醉漢身上砸,不消兩分鐘的圍毆就把醉漢砸死,回過頭來的時候同夥已經全都走光,警察趕到就將他拘捕。「不狠心不行,打架不是你死就我死,那時打架沒人情講,斷手斷腳都是這樣。桌面有甚麼一拿起就打頭,這是一定的。」

回家的下半生

「這裡是蘭杜街,我們叫作爛賭街,人們在這裡賭十三張、十五胡,每逢賭馬這裡就坐滿人。」阿力站在他兒時舊居的門口笑道,他從前坐在這裡的板間房,現時唐樓已經變成光潔明淨的商業大廈。阿力蘭杜街的兒時舊居離修頓球場只有約5分鐘的路程,但他都是不回家,寧願與修頓兄弟過著餐風露宿的生活。「覺得在街睡比回家開心,以前我爸爸行船只有媽媽管我,我媽又常常拿藤條打我,又要做散工常常不在家的。」阿力可能一個月可能會有一兩次趁媽媽不在時偷偷回家,看看有甚麼東西可以拿出來與修頓兄弟分享。「有飯吃就六人一起吃,有衣服穿就六人一起穿。」

在監房的二十多年時間中,阿力見不了媽媽最後一面,放監的時候,大佬移民了,修頓的兄弟不是吃白粉死掉,就是中風一身病。「去做替工自己搵自己食,洗碗、清潔、掃垃圾、洗衣房,甚麼都做,過得一天就一天。」三十多四十歲時沒再跟大佬兄弟一起混,但仍繼續露縮街頭。大約2000年的時候灣仔老地方不准再讓人露宿過夜,於是在搬去跑馬地行人隧道的時候認識到同路舍街訪的社工,更被他們所打動﹐大約3年半之前成為了該機構的全職助理,再在大角咀租了一個單位,領養了一隻叫作「阿花」的狗狗,在60多歲的時候有了自己的家,亦有等自己回家的阿花。「我現在喜歡喜到這個家,有阿花等我,我當她是女兒一樣,一個月帶她洗澡一次,要800元。」基於阿力的街友背景,阿力全職助理的工作職責主要與協助街友有關,包括購買及派物資,跟著阿力採訪走在大角咀的街頭時,走過一兩條街就會有街坊及街友向阿力打招呼。「以前『出嚟行』是做古惑仔,現時『出嚟行』是用個心出來給街友,『行』的意思就是派物資給街友。」阿力現時都會懷念灣仔,「一來是人情味,二來是義氣味,我們以前說義氣的。」阿力在訪問中提過數次,「想好似以前灣仔咁」,「以前灣仔」對阿力而言是大哥、是兄弟、是「出嚟行」的義氣,現時阿力過海了,由灣仔來到大角咀,都能找回以前的灣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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